生活不止远方的苟且,还有眼前的诗

  现在的流行歌手为了押韵,什么破歌词都敢写。比如:“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多少人用这句话勉励自己心存美好、笑对人生。普通人的概念里,忍辱负重是苟且,自由快乐是诗。所以眼前剥削的老板、压抑的城市是苟且,远方壮丽的景色、别样的生活是诗。每个上班如上坟的打工人,不就是靠着文艺、旅行的“诗意”,望梅止渴,一天天坚持下来的吗?

  你不是望梅止渴,你在饮鸩止渴。你以为你喝的是酸梅汤,其实你在喝鹤顶红。毒药都甜。

  要拨开“诗和远方”的糖衣,只需加上一个时间轴:如果眼前的是苟且,远方才是诗,那请问普通人一辈子中,有多少时间在承受苟且,多少时间在享受诗意?有多少时间是喝着桶装奶茶面对糟烂工作,有多少时间是带着心脏支架辅导渣娃作业,有多少时间是强压心中怒火收拾一地鸡毛?然后又有多少时间身体在远方旅行,有多少时间内心在放声歌唱?诗和远方有10%吗?有5%吗?有1%吗?

  “诗和远方”的恶毒之处在于,它让你认输,让你承认自己90%以上的人生都是苟且,它不但迷惑你,它还嘲笑你。

  其实,真实的世界里没有“眼前的苟且”,也没有“远方的诗”。“苟且”和“诗”做着无序的布朗运动,混合在一起。所以准确的表达应该是:“生活不止苟且,还有诗。”如果硬要加上空间向量,那应该这么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和诗,还有远方的苟且和诗。

  但人们不喜欢“远方的苟且和诗”这种政治课本式枯燥乏味的废话,人们喜欢“远方的诗”这样的谎言。

  正确的废话叫哲学,错误的谎言叫价值观。人们不需要哲学,人们需要价值观,因为价值观充满力量,人生需要力量。关键是你选择哪种价值观哪种力量?蛊惑的力量还是坚定的力量?向下的力量还是向上的力量?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诗。”
  “生活不止远方的苟且,还有眼前的诗。”

  
  两句谎言,两种价值观,你选哪一个?人人向往的“诗”,是在远方,还是在眼前?

  事实上我们没得选,如果我们追求的是一生而不是一时的幸福的话。“远方啊,除了遥远,一无所有。”诗和田野就在眼前,就在此时,就在此事,就在此身。

  我们眼前所有的一切才是诗,因为只有眼睛所能看到的事物,只有双手所能够着的地方,才可以让你把握、供你抓住,点滴改变、向上攀爬。而远方的幻象,只会让人迷失。

  到底什么是苟且?什么是诗?

  懦弱逃避是苟且,克己勤奋是诗。你的未来由当下眼前你吃的每一分苦、受的每一分累、咽下的每一分委屈决定,你努力你进步,才能拥有真正的快乐和自由,从未来回望,现在开始的这整个波澜壮阔的奋斗过程,都是诗歌。而你偷的每一点懒、懈的每一分怠、预支的每一分轻松,会慢慢把你包裹,你徒劳地望着自己想象出来的远方田野,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天道酬勤,不信抬头看,苍天拿着小本本,在角落里记账呢。他拿着命运的小榔头锤打你,看看你到底是一坨屎,还是一块钢。艰难困苦敲击在每个人身上——对屎来说,每一声闷响都是苟且;对钢来说,每一下叮当都是诗歌。

赠友人之渝州

  阿俊者,吾之同窗、同事也。今离沪赴渝为稻粱谋,不知何日再聚首。为友填词一阕,道别离,亦道平生意。吾不通格律,自知平仄不合狗屁不通,勉强为之,博天涯沦落人一笑,不亦快哉!
  
  
               唐多令
                赠友人之渝州
  
  言笑且忘忧,狂歌痛饮酒。举杯酌、劝君抖擞。不信世间多歧路,觅封侯,带吴钩。
  此去意难酬,折尽江南柳。念子衿、青青如旧。他日愿得一心人,同执手,共白头。

此间的少年

  你的眼睛
 
我抬起头
看到了天上如水的月儿
像是看到你
躲在树梢后向我微笑
笑我傻傻地站在那里
望着你傻傻地笑
 
      2001.12.31

橘子姑娘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快乐、忧伤和梦想,以及所有对我微笑的人
  

橘子姑娘

 

一 开场白

 
       在南方的冬天
       我对你的想念
       像这些四季常青的叶子
       细细密密
 
  在一张布满数理化公式的草稿纸上,我写下这几句话。
  本来应该把它们抄到一张信纸上。可我没有。
  本来应该把这张信纸塞进信封贴上邮票寄往远方。可我没有。
  本来应该告诉橘子,真的很想念她。可我没有。
  从教室窗口望出去,天空低矮灰暗。湖边的柳树孤零零的显得很瘦。用眼睛数过去的第七棵柳树下,是我和橘子相遇的地方。
  那个温润的午后依然深深地烙在我脑海中,清晰如昨。
  经过早上五节课“炼狱”的我,端着午饭气定神闲地沿环湖路往宿舍踱去。高三静如死水的生活波澜不惊地进行着。已经习惯了每天走同样的路,连小鸟站在枝头唱歌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忽然,发现前面的栏杆上高高地坐着一个女生,同样,也在吃饭。我对她粗略进行了一下受力分析。她的坐姿很危险,如果不小心的话就会掉进湖里和鱼儿们“亲密接触”。我对自己的结论相当有信心,因为每次物理考试我都能轻而易举地拿到令人咋舌的高分;不过,当然了,每次英语考试我也能轻而易举地拿到更令人咋舌的低分。
  不管怎么说,掉湖里是一件很惨烈的事情。学校的湖有个好听的名字——“圣湖”。但别以为“圣湖”的水跟圣水一样干净。俗日:人不可貌相。对此,我宿舍一个兄弟有首词是这么说的:
 
                     卜算子 圣湖
              君睡床铺头,我睡床铺尾。
              日思君不见君,共饮圣湖水。
 
  解释一下就明白了。后两句意译过来是,我们两地分居无法相见,生不如死,不如一起喝圣湖水自杀算了。
因此我边走路边盯着她,以便一有闪失马上可以大声呼喊求援。她在我跟她还有三米距离时发觉到我天看着她,便扬起嘴角冲我笑笑。
  “你会游泳吗?”必须说明一下我盯着她的原因,否则会显得很傻。
  “不会”。又是笑。
  “那祝你好运”。
  “谢谢”。仍是笑。
  “不谢”。
  柳树的枝条穿着新的绿裙子,在她的周围跳着华尔兹。
  我把草稿纸撕下,揉成团。瞄准教室前面的垃圾筐,出手。纸团在空气中由于形状不均划出一道诡异的孤线后跌入筐里。
  而我,在高四教室60瓦的灯管下,把头埋得很低。
 

二 橘子和米粉

 
  橘子喜欢吃橘子。
  橘子喜欢吃橘子是因为她喜欢吃桂林米粉。
  我和橘子都是争强好胜的人,在一起时总爱比这比那,并且乐此不疲。每次我和她去吃桂林米粉,理所当然地我们总要比试谁吃得更辣,于是把辣椒粉往死里加,直到碗里“全国山河一片红”。吃完后又忙不迭地后悔,担心火气大了要长痘,只好再去买橘子降火。
  再次碰到橘子是在米粉店里。当时人多要排队,她就排在我的前面。觉得前面“这个妹妹我曾见过”,便喊了声“嗨”。她回过头花了一秒钟的时间记起我,脸上露出笑容,随即很是调皮地说:
  “上次忘了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又会不会游泳呢?”
  “不会。不过不要紧,会掉下去的不是我。”
  “但你离我最近,得跳下去救人啊。呵呵。”她对我打出“V”手势,表明她是胜利者。
  我们边吃边侃。得知橘子也在熬着高三的日子,我抑制不住看见难兄难弟的激动而大声喊叹:“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落花时节又逢君啊!”这一来所有店里的人都把目光钉在了我身上。我回过神来,脸“唰”一下红了,橘子则在一旁低着头笑得差点撒手人寰。用鲁迅叔叔的话说,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
  就这样算认识了。不知为什么,和她说起话来我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拘谨,随意得像是和一个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在叙旧。
  吃完粉走出店门,我正要道别,橘子却先开口了:“可以和我一起去买橘子吗?”
  “为什么?”我很好奇。
  “我从小就分不清橘子和橙子,怕买错。我喜欢吃橘子,却讨厌吃橙子。能帮我挑橘子吗?”
  真是奇怪,有“不辨菽麦”这个成语,也听说过把韭菜和葱搞混,可把橘子和橙子分开,连我还要人抹鼻涕的表弟也会啊!但不过,像我这样的绅士,(至少也是伪绅士)是不会拒绝一位女士提出的请求的,尤其是对这样一位长得还挺漂亮的女士。
  学校旁的那条道路充斥着灰尘,狗的叫声,中年妇女鸡毛蒜皮的谈笑以及各种各样满足学生层出不穷的需要的摊档,脏乱并且极具“生活气息”。水果摊的光线总是不足,老板在摊位上点着蜡烛方便数钱。
  “以后我就叫你橘子吧。”我把一袋挑好的橘子递给她。
  尔后同样无所事事的我们,回到学校后一起去阶梯教室看电影,《罗马假日》。在那个昏暗的阶梯教室,我不经意地扭头时发现,橘子笑起来时,美丽得如同奥黛丽赫本。
  电影散场时,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赫本要是公主呢。
 

三 煤渣跑道

 
  我所在的重点中学跑道极烂,煤渣铺的。跑步的人一多,便“尘埃不见咸阳桥”,这可苦了我。尝到了抬扛和吃辣大赢特赢的甜头后,橘子又炮制出了另一个比试的方案地:赛跑,并且谁输谁请对方吃饭。我估计她是看见我火柴梗般的身板,想象我跑起步来应该是摇摇欲坠的,跟我赛跑既达到锻炼目的又有物质回报,何乐而不为?
  事实证明她确实小看了表面弱不禁风的我。一开始我就两蹄生风把她甩在了后面。可恶的是竟然有一句话叫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此话对晚餐同样适用,因为橘子修改了规则:她跑两圈,我跑三圈。这意味着,我要赶在她跑完两圈之前多跑一圈。
  刚开始我总是输,到了后来输赢差不多。每每碰到赢的时候,我总要暴饮暴食,好把输掉的统统赚回来。这样做的坏处是,食堂的阿姨看见我挥斥方遒狂点一气后面无愧色地拿过旁边一个女生的饭卡来交帐,不免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我。我则是打完卡后赶快溜之大吉,跟在后面的橘子总是咯咯地笑个不停。
  每天放晚学后我们都会在学校假山前会合,再一起去跑步以决定晚饭购买权的归属。每次跑完步,我们都会扶着膝盖喘粗气。每次我都尽全力,橘子也会尽全力。风呼呼地掠过耳边,心脏剧烈地跳动如同一只翅膀受伤的鸟儿极力在逆风中飞翔。每次抬起脚的疲惫都让我觉得异常欣慰,因为我在接近着一个人。橘子,她就在前方。
  煤渣跑道直道的一边栽着一排高大的重阳木,另一边尽管是寸草不生飞沙走石的足球场,可我还是认为这条跑道是这个毫无情调的学校最有画面美的地方:重阳木下有宽宽长长的石板凳,上面的裂纹充满陈旧的质感;再过去是篮球场,三分球穿网而过的声音让这里充满了生气和年轻。
  我和橘子跑完步顺着直道走向食堂时,夕阳也正在回家的路上。篮球场总有许多人在打篮球,还有许多的人在踢足球。我总走在橘子的右边,以防止某个晦气的足球飞火流星般袭来。好几次我用我“逍遥派”绝门秘技“化球绵掌”都能化险为夷,可有一次不幸“中招”:一个足球以不可抗拒的速度从后面飞来砸中我的后脑勺,当场我差点就“立仆”了。我抱着在地上呻吟时,橘子说,这个盾牌好像不怎么结实哦。我直着脖子瞪她一眼,要不你也来个试试。不过令我感动的是,为了报答我替她吃球饼的恩情,橘子赛跑时故意放慢速度了一个星期,吃得我脑海满肠肥的,体重跟三次函数一样单调递增。
  重阳木会掉很多的叶子——这些飘落的诗歌不时会落到从树下走过的我和橘子的脸上、肩上。我对橘子说,重阳木一定是一种忧伤的树,它一天到晚总在掉叶子。橘子笑着摇摇头,不,重阳木一定是一种爱美的树,它一天到晚总在拔着自己的黄头发。
  我和橘子在这一长排重阳木下看到叶子落下了又长出来。我喜欢秋天的重阳木,叶子落下来很“骡慢帝客”;橘子喜欢春天的重阳木,刚抽的嫩芽点缀着头顶明净的天空,浅绿色的颜料蘸在新买的白瓷盘上似的。
 

四 左手边第二张桌子

 
  我们这个奇怪的学校修得最富丽堂皇的建筑是食堂,修得最惨不忍睹的建筑是厕所。学校只知道“民以食为天”,殊不知吃完饭的善后事宜也是相当重要的。
  食堂二楼的餐厅宽敞明亮,有足够多的长条形桌子。上了楼梯右转,左手边第二张桌了就是我和橘子的“地盘”。桌子靠窗。我们吃饭时余晖斜斜地照进来,有风时听得见不远处树木叶子的低吟浅唱。
  我会跟橘子说说理科班的生活,老班每节班会课高分贝慷慨激昂的鼓动演讲和之后必放无疑的安魂曲《从头再来》,上化学时不得不装出虔诚如朝圣般的眼神瞻仰凶悍的化学老师朴实无华的脸同时聆听他更加朴实无华的讲课。橘子也会和我说说她们文科班的趣事,历史老师由于讲课太入戏从讲台上摔下来,漂亮的语文老师由于穿了一条新买的连衣裙走进教室时被男生集体起哄。
  我会告诉她钱钟书的睿智和幽默,海子抒情诗刀劈斧砍的力量,甚至为她背诵:
  “泉水白白流淌/花朵为谁开放/永远是这样美丽负伤的麦子,吐着芳香/站在山岗上”。
  橘子也会告诉我宋词的鬼斧神工,三毛的恋恋风尘,张爱玲的繁华与苍凉。
  橘子说她以后想当导演。她要拍一部从头到尾都有钢琴伴奏的电影。我说你拍好后一定要先给我看。她说好。接着她问,你以后想干吗。我以这个问题显得比较迷惘,挠头想了半天后问,娶个好太太算不算,橘子当即笑得人仰马翻。
  有一次橘子问我,喜欢看长头发的女生还是短头发的女生。我看了一眼她“离离原上草”般的短发,故意拉长声调应道:“长——头——发”。她显然有点生气了,一声不响地低头扒饭。但我知道橘子是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她每到这种时候总是能抛出诸如“你体育课铅球考试及不及格”这类极具杀伤力的问题彻底扭转颓势。果然,她一开口就把我给噎着了:“对了,你的球鞋多久洗一次?”
  还有我们谈到最初在圣湖边的那次相遇,橘子说怎么感觉怪怪的。我则开导她:“生活不是八点档的电视剧。生活不是演戏。戏可以随便设计。比如说邂逅,如果是一个雨天,女主角撑一把油纸伞——当然这个道具也许难买一点——从男主角身边翩然而过,那么这出戏可以叫《雨巷》;如果女主角因为物理考试不及格看不到生活的意义欲“举身赴圣湖”时,男主角勇敢地出现,通过诙谐的劝解,把女主角说动并把她从栏杆上拉回来,那么这出戏可以叫《泰坦尼克号II 》。”橘子哈哈大笑起来。我正为自己的精辟独到的论述得着意,橘子却冷不丁冒出一句:“就是就是,人家迪卡普里奥比你师多了!”我一时愣住了,没想到她还留有这么一手!等我想好了回去的词语,橘子早已逃离了她的座位。这叫做:“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橘子逃到离我十米的地方冲我叫嚷:“没话说了吧,一定是被我说到痛处了。其实你人挺好的,就是长得困难了一点。”说完笑着跑下楼去了,一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呆在原处。橘子的笑声让我想起了风铃的声音,叮叮叮叮,悦耳动听。
 

五 从直线到平面

 
  我三点确定一条直线的生活好像有了变化。因为多出了一个不共线的点,所以似乎生活变成了一个平面。
  喜欢与橘子在一起时的感觉,和她说话简洁又默契,直达心扉,而大家静静地什么也不说时谁都不会觉得尴尬。空气中总有大把大把的快乐分子,清新自然。以前沉闷的自己也不知不觉地被这快乐的空气改变着,变得开朗、乐观,甚至,有点疯狂。疯狂到譬如说爬到一个很高的地方并且在上面呆两个钟头。这在以前的我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一个周六的晚上,我和橘子出去晃荡完回到学校路过尚未开工的图书馆大楼工地时,橘子突然停了下来。望着高高的塔式起重机对我说,敢不敢上去看看?我答得干脆,上就上,你不怕我还会怕?于是我们像二战时的特工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工地,绕过看东西的老头沿着阶梯爬上了高高的起重机司机室。
  透过司机室大大的玻璃窗看出去,四周是无限广阔的空间。空气面无表情。明月如镜高悬,映照千年岁月,凝重而圣洁。
  俯瞰着这个城市的万家灯火,我们都没有说话。
  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微弱萤火的光——远方并非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过了很久,橘子突然问我:“你现在最想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我说:“考上T大。你呢?”
  “去上海读影视。”
  “那你要很努力才行。”
  “你也是。”
  说到这,橘子侧过身来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你一定会实现你的望的,不是吗?”月光映着她的脸,一潭秋水闪动着波光,她的表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是的。”我的语气无比坚定。
  因为,远方,有我们的梦想。
 

六 《红豆》

 
  六月的日子兵荒马乱。考完试的中午,木乃伊们用各式各样的方式来庆祝自己挣脱了身上缠着的布条。许多人把郁积了一年的闷气化作撕碎的试卷、课本、习题集、参考书,从要上纷纷扬扬地抛洒下来。
  望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我唯一清醒地知道的是,我考砸了。
  原来很努力地去付出一切,也可能最终一无所有。
  走出校门后,我三次停下脚步,想自己该往哪儿走。哪儿才是我的方向?
  橘子突然来找我那个早上阳光灿烂得一塌糊涂。她在我家楼下大声叫我的名字。她告诉我她就要启程去上海了,来和我说声再见。
  我知道,橘子就要到她想去的地方去了。
  “我等着看你的钢琴伴奏电影。”高考后我第一次真正地笑了。
  “我会第一个给你看的。”
  沉默。
  “怎么不说话了?”橘子偏着头问。
  我望望天,自语道:“怎么搞的,这天也不阴沉一下,好配合我现在的心情。”
  橘子被我逗笑了。
  “有没有听过王菲的《红豆》?”她又开口了。
  “没有。”
  又是沉默。
  “那我走了。拜拜。”
  “拜拜。”
  橘子走出几步后,突然转过身来:
  “还记得你的愿望吗?你一定要实现它。”
  “我会的。”
  阳光从她身后倾泻过来。我闻得到八月末的植物释放出来的健康的氧气。
  我一直在挥手,直到她消失在巷子的转角。挥手吧,此时此刻我能做的只有衷心地祝福远行的她一切都好。
  下午跑了好几家音像店找王菲的CD。交钱时,年轻的老板高兴地问:“你也喜欢王菲?”我笑着点了点头。
  晚上,靠着白墙盘起腿,在夜深人静时关掉所有的灯,塞上耳塞。我的周围只有拥挤的黑色,黑夜把它的重量全部压在了我身上。
  两分零五秒时,我的眼睛彻底沦陷。
  终于知道,原来橘子的一部分,已经渗透到我血液里了。
 
       有时候 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 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 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七 关于后来

 
       为自己的日子
       在自己的脸上留下伤口
       因为没有到别的一切
       为我们作证
 
  我收集了足够的勇气,重新回到熟悉的高中。八月末那个晴朗的早上,我看见了脚下道路延伸的方向。
  开学的第一天,我在曾经如此熟悉的煤渣跑道上疯狂地奔跑,奔跑,一圈又一圈。过去的点点滴滴和我从未放弃过的理想,终于使我坐在跑道尽头泪眼模糊。
  树木又开始掉叶子了。经过一个没人打扫的午后,落叶会聚得厚实,踩上去,听得见时光断裂的声音。
  接踵而至的冬天,出奇地寒冷。
 
       人们啊,所有交给你的
       都异常沉重
       你要把泥沙握得紧紧
       在收获时应该微笑
       没必要痛苦地提起他们
       没必要忧伤地记住他们
 
  也明白,有些病入膏盲的顽症,比如说思念,是无法治疗的。
  米粉店的生意越来越好,可粉汤却像逝去的日子一样,味道越来越谈。我仍旧加许多的辣椒粉,只是经常被呛得流眼泪,视线变模糊的一刹那,会想起橘子吃米粉时的样子,还有她笑起来时露出的洁白的牙齿,想起她由于辣椒粉放过火了而不得不花超过半个钟头的时间来细嚼慢咽的狼狈。
  路过果摊时,看着短短的蜡烛想,坐在那里的那个人,是否还记得以前有个分不清橘子和橙子的姑娘经常来这买橘子呢?
  寂寞的烛火照不亮寂寞的我。
  橘子姑娘,远方的你是否找到了一个人帮你分清橘子和橙子呢?
  新年的时候,去了广场看焰火。美丽的花朵在高高的夜空中热情洋溢地盛开。我想,如果橘子在的话,她一定会大叫“好漂亮!好漂亮!”然后在我身边笑得一脸天真。我看见一对情侣站在不远的地方,小孩子尖叫着跑来跑去,老两口握着手坐在草地上,绚烂的火光照亮他们的脸。我嘴里哈出大团大团的白气,心里因为他们的幸福而觉得快乐无比,也傻傻地期望,过完了这个六月,我能在那个冬天雪花飘飞的地方找到我的幸福和梦想。
  现在的我,呼吸着南方春天潮湿氤氲的空气走在路上,树木抽芽散发出芳香而难过的味道,让人闻到回忆。
  每次晚自习走在空荡的操场上抬起头看到糙黄的饼子似的月亮,我都想告诉橘子,短头发的姑娘,其实也很好看。
  还是会每天去跑步。还是会想起曾经追赶过现在无论我用多大的力气也追赶不上的人,她正站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也许比一生还要远,向我微笑。还是会一遍遍走过那排高大整齐的重阳木,一语不发。
  重阳木下去年的落叶已经开始腐败,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有时走过假山,会突然想不起橘子的脸。我总是定定地站着,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再也没人听我说笑话笑得接不上气来,再也没人在我难过时和我走过秋冬春夏无边的荒凉。
  “我的船还没有来。时间蒙住我的眼睛,让我猜。我的眼睛已经盲了,只能在回忆里凝望你。”
  又想起了那个我所钟爱的诗人的诗句:
 
       总是有寂寞的日子
       总是有痛苦的日子
       总是有孤独的日子
       总是有幸福的日子
       然后再度孤独
 
  因为有幸福,我可以忍受一切。
  每当我灰心时,想起橘子,又会一往无前。
  记忆中的那个早上,微风拂过树梢,天空无比清澈,榕树的树阴凉得沁人心脾,夏天肥厚的叶子蓬勃地生长。那三个字,迎着橘子的笑容和金色的阳光:
  我,会,的。
 

2004.1.27 3:13a.m. 初稿

2.4~2.5  3:25p.m. 誊写

 
 

后记

 
  昨天,下起了大雨,使连日来的阴郁寒冷一再加重。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我手脚冰凉地握着钢笔抄写着这一篇小说。我头顶的光管坏了,桌面本影和半影错综复杂,光线很差。眼睛非常地痛。
  这是我的第一篇小说,以前从未想过要写小说。因此我想这篇东西也许看起来比较稚嫩吧。誉写完后发现,有许多细微的地方仍需改动,比如说一些要删去的字、词。都没有删。我不想文章里出现斜划的杠或涂掉的字。其它的改动,增词做了一点点,也不完全。不过,就让它这样吧。
  这篇小说是寒假里除了把《红豆》听了117遍外最大的收获了。每个夜晚,凌晨的这段时间,我在书桌的台灯下,听着时钟滴嗒的脚步声,写下一个又一个的方块字。我干裂的嘴唇不小心动一动,就会流血。房间里有一大块穿衣镜,我对着里面的人摸着带血的嘴唇,笑了。里面的人也笑了。听到外面有人放礼花,听着隆隆的炮声,闻着刺鼻的硝烟味,想起了许多,许多。
  昨晚去食堂的路上,撑着伞,看见大风吹落的许多青青的叶子,重阳木的叶子,蜷缩在水沟里。我想,此时此刻,能温暖我的,除了炭火,或许还有朋友、思念、回忆和梦想。
  差点就忘了今天是元宵节。想起欧阳修的词“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幸好我没有这份戚戚。因为太阳出来了,见到了久违的晴天。今天早上我抄写最后的部分时,天就一点点地亮了起来。
  我还是喜欢明亮的事物的。
  感谢阳光中,感谢天空的高远。感谢朋友们。
  我亲爱的朋友,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当困难呼啸而来时,我们能做的,只有握紧拳头。
 
       仰望天空
       天空蔚蓝
       高于一切寂寞和忧伤 
 

2004.2.5 5:21p.m.

我是如此明亮

       今夜
 
今夜,月亮吹熄眼睛
这样也好
我看到自己消瘦的脸庞
默默走在故乡的小河上
我是一座囚禁的城,走不出
这样也好
不如就地坐下,双手抱紧自己
 
你的照片我反复摩挲
你的信件,我还要再读一遍
这些暖和的纸张也被你温柔的手折过
你的心,是被我反穿的拖鞋
今夜我决心脱下,好好收藏
 
我不想再走到走廊的尽头独自神伤
今夜,闪亮的铁轨是唯一安慰
我现在就想出发
黑夜架着我,顺风而南
你的爱情高悬夜空,彻夜将我照耀
梦中我还靠在你的身旁
 
也许我不再回来
在远方的大地上掘土而耕
也许春天吹来的风会告诉你
伐木丁丁的砍柴人
拔木为棺,折柳而泣
 
小城的站台,我两手空空
彼时月圆
在我们一起坐过的地方
湖面和这些绿色的植物使人百感交集
 
回到了我的破房子前
还是四年以前的我
站在这里
四年多像一天
空空的房间落满灰尘
 
原来我是如此明亮
在十一月的早晨
我用自己的锅煮一碗面条
坐在白天的阳光里大口吞咽
泪水就这么滚满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