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天有帝,他擦拭悲悯的眼睛往下看,会看到沟渠似的海洋、鲸脊似的山脉、蜡烛似的楼宇、火柴盒般的西南二楼,以及句号大小的一个窗口,窗口里桌子前的我,就着与落在樱花树上一样的春光读着一本《灰故事》。
阿乙的这本中短篇小说集,无序无后记,有一个中篇《极端年月》,三十个短篇,以及写在扉页上的一句话:“在经过一段自作聪明的写作后,我慢慢知道:我本质是个悲伤的人,悲伤降低了我的阅世门槛,使我以为世上并无一人值得嘲讽。”我尤其喜爱这句话,它道出了我的心声。
我总觉得,医生和警察更容易比普通人体察到人生的虚妄,灵魂寄居的五尺之躯不过是些蛋白、组织、纤维、液体,在无影灯下受难般呈现,在荒郊旷野默默腐臭,没有尊严,没有商量的余地。阿乙当过警察的经历无疑影响了他,他的小说里有的是逼仄的灰暗和人生无处可躲的无奈、逆来顺受。《极端年月》的主人公,一个脆弱的小警察或许就是他自己的写照?他是否也看到过公交车爆炸案那些支离破碎的躯体?他是否也有一个深爱他的母亲,可他总用可怜的自尊隔开她?他的父亲是否也是在童年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永远离开了他?他的姑娘背叛他又回到他身边后,他是否早下定决心不再理她可最后仍然紧紧地抱住了她?
阿乙的小说技巧出色,语言有独特的质感,如“然后她像人类的真相,松弛着皮肤和肌肉,走进卫生间。(《男女关系》)”,“做人啊,关键是要活下来,活下来,财源滚滚来。(《极端年月》)”。又如《敌敌畏》的结尾:
我撕下纸,捉着笔问:你女儿是怎样一个人?
老汉说:难说了,跟别的妇女一样,不爱说话,一说就急,从小就这样,爱哭。
我问:具体记得她怎么受气吗?
老汉说:哪里记得那么多,就是爱受气。
我问:那别的事记得一些吧?
老汉说:小时候濑尿在床上濑了一阵。在家的时候天天想嫁出去,嫁出去了又天天想回来。有一年数学考了100分。
我问:她叫什么呢?
老汉说:叫凤英。
阿乙是有天分的。要看一个小说家功力高低,只需把他(她)每篇小说的第一句话抽出来放在一起看即可,按此标准,现在书店里的许多小说可以直接扔掉。阿乙说自己是狂热的小说爱好者,说自己喜欢未成名前的余华。我能感受到阿乙身上的才华,读他的小说让我感到和读《在细雨中呼喊》时一样平静。
阿乙的小说里,有悲伤。悲伤,是爱的衍生品,是灵魂在歌唱。经过这几年的时光,我最大的收获也许就是知道,人生浩瀚,前面是更深的苦楚与幸福,摆弄一堆塑料玩具般的生活意义、人生感悟不是内心坚强的表现。我对孤独痛苦了解太少,根本不配谈论人生,我能做的只是用心地看着走在我前面千年、百年、十年的人们,看他们如何手舞足蹈,如何向隅而泣,月下疏影尚风流,那些再牛逼的肖邦也弹不出的悲伤是造物的恩典,更大的幸福来自更深的悲伤。通往地下的道路无尽漫长,人们用爱生火做饭生儿育女,父母孩子,知己爱人,多一双足音这条路就少一分荒凉。
向死而生,知忧常喜。悲伤,是我的品质。
“阿乙:《灰故事》——再牛逼的肖邦也弹不出我的悲伤”上的3条回复
“悲伤,是爱的衍生品,是灵魂在歌唱”读到此句,小心脏毫无征兆的颤了两下,我自认是一个骨子里很悲情的人,大众面前不苟言笑,友人前嬉笑怒骂,双子座、AB型使然。有很多男伴,都说如我是男生他们定当我兄弟,我想,如我是男性,该如你这般侠骨柔肠吧。读到此处了,一个青涩小伙到内敛、成熟、低调、睿智的有为青年蜕变过程跃然面前。虚长你几岁,很惭愧如今还是07-08版本的你,希望以后可以看到更高版本的你。花粉,我算吗?
我认识阿乙的文字是缘于他的那篇《情人节爆炸案》(当时牛博还没被关)。大四下半年,寝室里的哥们儿为了工作四处奔波,那天下午寝室就剩下两个人,一个坐在电脑前看《武林外传》,我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两个多小时,没站起来撒过泡尿。看到结尾,抬起头,天色已暗,心中感叹“好久没这么畅快地读文字了。”
后来《灰故事》一出,给自己买了一本,也给自己翻ian mcewan的英语老师买了一本。老师读后,对我说,写得真好。
诶,lee看的书我好像都没看过--b
不过喜欢最后一句“向死而生”=>v<=~记得以前看过一篇书评叫《握紧刀锋,向死而生》